汴京风雨下西楼 第10节_汴京风雨下西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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汴京风雨下西楼 第10节

  燕草斥她:“刚才是谁在同姑娘说话,姐儿说的便是谁。”

  秦桑才醒悟过来,原来姐儿在说王娘子!王娘子怎么了?怎么不过脑子了?她两耳竖起,等着听朝烟和孟婆婆讲话。

  孟婆婆叹道:“王娘子虽是武将人家的女儿,可是东京城里这么多武将人家,哪家女儿不是饱读诗书通晓经义的,偏偏她们王家女儿不读书,只认了字就当是斯文人。若非早有婚约在身,大哥儿怎么会……”

  “我本以为她父兄都是武将,她也会是个豪爽的人。像我表姐,也是武将人家出来的,多么□□仁厚。偏她还更奇怪,拿了商户来比我李家。商户虽豪富,终究只是商户,竟敢同簪缨世家作比了,可见她心里不把咱府上当回事。这样的人,怎好拿我家管家对牌呢。”

  朝烟回想着刚才同王娘子说话的情景,记得王娘子带过来的女使是纸儿。又说:“婆婆,你且看着,这事可有的说呢。”

  李莫惜在未曾离家之时,晴明阁里就有四个贴身的女使照顾。

  李家人在给下人取名一事上,个个都有自己的主意。不说朝云的山光阁里的粗使有白草、胡琴、琵琶、羌笛,也不说李诀身边的万舸、千帆,晴明阁的下人们都有顶好记的名字。

  三个得脸的小厮,叫做毋意毋固毋我,直接把孔圣人的话搬来给人叫名了。

  四个内室伺候的女使的名字还是笔墨纸砚,按年纪大小各分得一个字。笔儿年纪最大,比李莫惜也要大一岁,砚儿年纪小,比李朝烟小一岁。

  今日跟着王娘子来的纸儿姑娘和李莫惜同岁,是自幼陪在他身边的。王娘子和朝烟说了什么,纸儿全听去了,也全讲给李莫惜听。

  夜里,李诀迟迟不曾归家。

  已是年末了,今岁堆积的案牍都需要处理干净,御史台的公务颇多,近来李诀总是忙的。王娘子不曾有机会提管家对牌的事情,只好呆在晴明阁里。

  李莫惜本打算宿在姜五娘那里,听了纸儿说入芸阁里的事,便上了正房,颇有点气忿地问王娘子:“我听说你今日去过烟儿那里了?”

  王娘子坦然:“是啊,我去要管家对牌。”

  “我们顶多一个月就走,你去要管家对牌做什么?”

  “我母亲前些日子给我来信了。”王娘子总是把一切都说给自己的郎君听,“母亲说,近来时局不稳,吕相也被罢黜,大郎在奉化的任期将满,考绩又是上等。这般时节,母亲叫我趁身在汴京,要多替大郎走动走动。当下正是落雪时节,汴京旧俗便是腊月之中落一场雪办一次宴,若我把管家对牌拿着了,不就能替大郎操持宴集,请一些对你仕途有裨益的人家过府来往了么。朝烟妹妹年纪还小,不会办宴,总是我来主张得好吧。”

  李大郎默默地听着,心里莫名生了火气。可奈何这是发妻,屋外还有女使候着,他不可能自降涵养对她说重话。只是怨她愚钝,真是不配为宗妇的。

  “你要替我走动……”他摇摇头,叹声气,问她,“你可知范仲淹、欧阳修等人因何被贬出京?”

  “嗯?”

  “便是因他们与吕相一系两党对立,政见不合成了党争。你只知朝局动荡,却不知因何动荡。若你真为我奔走于汴京之中,或是遍请相熟的官眷来府,在官家眼里,就是你家大郎在结交党羽,明年便好从奉化赶到琼州去了。我去琼州吃瘴气,你便开怀了?”

  王娘子吃惊:“不会吧?有这般利害?母亲不曾跟我说。幸好幸好,大郎你先知道了我去要对牌,不然闯出祸事来,那真是罪孽了。”

  “你心里晓得就好。少自以为是,给你的那些书也多看看。府里一应事物,朝烟管得详好,你就不必去多操闲心了。”

  “好好。”王娘子当然答应。

  夫妻两人几句话讲完,正事过后就是闲事。王娘子心里盼着同李莫惜一道在正房安置了,可李莫惜却还是去了姜五娘那里。

  因昨夜李莫惜也宿在姜五娘处,今夜亦然,她心里终归不好受。

  可想到大郎纳那姜五娘之后,又不曾把她带在身边上任,多年以来姜五娘也才只见大郎这么一个来月,便也劝着自己该大度,不可同一妾室计较。

  隔日,王娘子就又来了入芸阁。

  入芸阁里的茶水偏苦,王娘子爱喝甜茶,喝不惯苦的,只是干讲话。

  “昨夜大郎同我商量了,说这管家之事还是姑娘操持得好。”王娘子尴尬笑笑,眼中有几条血丝,“姑娘便当我昨日没有来过,没有说过那几句话。”

  朝烟看她双眼红红,以为是昨晚哥哥训斥了她。想来哥哥这种脾气好的人,竟也会训斥妻子。可见女子高嫁是不得好的,学识眼光都配不上郎君,必然在婆家难做人。她这个小姑子不喜欢嫂嫂,哥哥这个郎君也不喜欢她。

  朝烟不知王娘子眼红的真正原因:实则是王娘子昨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总想着大郎连着宿在姜五娘那里的事。她同姜五娘虽是正房和妾室,却从来不曾见过几面。只有当时纳姜五娘进门的时候给她敬了一杯妾室茶,当她和大郎远在奉化时,根本就是见不到姜五娘的。照她看来,大郎不该和姜五娘有什么情分,姜五娘也没有什么美貌,怎的就有手段留人呢。

  王娘子心中装着事,在入芸阁也蔫蔫的,很快回去了。

  第13章交年

  正如王娘子所说,汴京城素来有个风俗。当在腊月时,每下一场雪,便要办一场酒宴,堆塑雪狮子,也要挂雪灯。

  月里已经办过了一场,那日正好赶上了腊八日,全家热热闹闹的,李诀也延请了御史台的几位同僚。叫东鸡儿巷的郭厨来做了席面,男女分了席。上回在山子茶坊见过的颜家六娘七娘也来了,同李朝烟同席而坐,几次想和朝烟讲话。朝烟虽招待她们周全,却不是热切想谈天的模样,颜六娘颜七娘也不去自讨没趣。朝云更不乐意同外人讲话,坐在那里吃茶,眼睛就没看过她们。

  因腊八凑腊雪,这日汴京城是欢天喜地,好生热腾。

  不曾想第二场雪还是凑巧的,竟然赶上了年前最忙碌的腊月二十四。

  腊月二十四,也称为“交年”。

  大早上孟婆婆起身,推开门见到满地的银白,便赶去门房叫罗江速速往东鸡儿巷去,再请郭厨过来。遍街都是游走的人,罗川绕开御街和杈子,骑了马赶到东鸡儿巷,得知郭厨早就被别家请走了。

  交年日本是不用办酒宴的,但今日又落雪,东京城里有名的厨子便又要被到处使唤去了。罗川也是机灵,他自幼在东京长成,虽为李家家生子,可也在城里认得不少人。见着郭厨已经被请走了,就去城西边安州巷找张秀家。张秀同郭厨一样,是汴京城有名的大厨,烧得一手好席面。

  幸而罗川骑了马,若是晚到一步,张秀也要被人请去别家烧饭了。罗川把定钱付了,把人带到家里时,朝烟刚刚洗漱好起来。看见门外又有雪,知道今天又得办宴,赶忙叫孟婆婆来:“婆婆,且吩咐人去请郭厨来,或是张秀。得快,不然便要被别人抢去了。”

  孟婆婆笑嘻嘻说:“张秀已经在厨房里了,我一早就叫罗川去请。”

  朝烟松一口气:“婆婆真知我心。”

  不同于常日的清闲,这日人人都是忙碌的。

  秦桑带着入芸阁另两个小女使喜雀和欢莺去大相国寺买桃板桃符,出门时碰见山光阁的白草,拿着一小袋文钱也说要出门采买。秦桑便做主,让白草跟着她们几个,一起出去。

  街上的人水泄不通,尤其走到州桥一段,不必说是车马了,便是只蚂蚁都爬不动。小经纪叫卖着勃荷和胡桃,奈何人声喧闹,他的喊声也只有自己能听见。一时聪明,爬上了州桥上的石墩子,却被巡逻的官兵骂下来:“你这泼皮,怎的站上去了!”

  也有行人拥堵,又踩着雪地,脚下一滑,撞开了御街上的拦着御沟的红杈子,落进沟里去了。好在沟里的水早已成冰,挣扎两下被人拉上来,说两句多谢,又被挤开,不见彼此踪影。

  地上也有被人踩烂了的韭黄、生菜,不知是从谁的篮子里掉下来,也不知已经被人踩了多少脚,贴着地上,像是就长在地上似的。前一个人走过,后一个人又踩上去,把它踩得看不出是什么,便又有新鲜的菜叶从另一个人的篮子里、兜子里翻下来。

  一路走到大相国寺不容易,白草年纪小,喜雀和欢莺也不是干精细活的,反倒是秦桑管着她们,四人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到了地方。

  大相国寺一月开五次交易,这是年前最后一次了。大三门前本都是卖飞禽猫犬的,因要过年,摊贩们也都摆上了别的东西,门神、钟馗、桃板、桃符当然卖得最多,白草一进来,看见第一家摊贩就有卖桃符,便想掏钱买了,被秦桑拦下来:“小蹄子,这么藏不住钱?要买也要进里头第二、三扇门去买,同样的东西,里面买可比这里便宜。”

  白草听了,赶紧把钱收起来。秦桑这可不是变精明了,而是另有教诲说给白草听:“你省了点钱,便好买自己想吃的东西,大相国寺多的是饮食果子,别把钱给那些卖贵的给你的人呢!”

  说来说去,原是为了点吃的!喜雀、欢莺两个对秦桑这性子已经熟悉了,不过白草却茫然:“原来…原来还能这样。”

  今日大相国寺的第二道门和第三道门,似鲤鱼要跃的龙门。

  无数条鲤鱼挤在龙门两侧,有从这里要跃进来的,有从那里要跃过去的。两边人挤着,根本挪也挪不动。第二道门内原来多有买字画的行铺,今朝统统把字画收起来,生怕被人踩了碰了,转而卖起了岁物。

  秦桑等几个身着与平头百姓不同,做买卖的小生意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是贵家女使,大有破千难万险从人堆里挤过来的,凑到秦桑这个领头的面前,把背篓里的东西掏出来给她们看:“小娘子且看,这是‘照虚耗’的小灯,这是财门钝驴,这是天行帖子,都是交年夜和除夜要用的。我家卖的,整个东京城都说好。娘子看这灯,底头还刻了做者的名字‘黄三’,便是小人。娘子们买去,定能让主家说好。若是不好,娘子叫开封府来把小人黄三抓去,打二十大板。”

  秦桑看着已经想买,不想边上又来一货郎,大骂:“朱五,你又来骗人了!什么黄三不黄三,小娘子千万别信。他随便刻的名号,便是怕东西一被你们买去就坏了!乱刻一个,省得你们回过头来找他!”

  这货郎把“黄三”戳破,“黄三”便也回口:“你这无赖,又来坏我生意!小娘子不要理他,他便是看我生意好才来乱说话!”

  秦桑众人面面相觑,不知谁讲的是真话,只好谁都不信,走开去了。

  第二道门已是极限,门里面的人倍于外头,走在其中,脚都着不了地。几人便徘徊在第二道门外,问了好几家铺子的价钱,做了点比较,才把要买的买齐全。

  人愈来愈多,秦桑嘱咐完喜雀、欢莺,叫她们不要走开去,可一转头,发觉白草已然不见了。

  她年纪最小,个头也小,没在人群中,瞧也瞧不见。

  秦桑急起来,熙熙攘攘之中寻一个人谈何容易,更何况白草本与她们不熟,没有说定过“若是走丢了该去哪里”,三人只能在附近干找。半晌过去,一片影子都没见着。

  秦桑便说:“我们光找没用,要齐声喊‘白草’。三人一齐喊,声音总大一些。”

  于是“白草”、“白草”的声音便响亮得穿行于人群之中,把栗子摊前的白草总算喊见。白草听见有人叫她,遥遥回过头,却因个子不够而见不着秦桑等人,只好把自己的胳膊举起来,以示自己在这里。

  总算团聚,秦桑一边吃栗子,一边气道:“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走开了,害我们好找呢。”白草也吃栗子:“我碰了姐姐一下,以为姐姐看到我去了。”

  “人这么多,我哪里晓得是你碰的。”

  欢莺道:“幸好你叫做‘白草’,让我们能找着你。要是你叫做什么‘珍珠’、‘琥珀’,看我们怎么找你。”

  白草懵懂:“为什么?”

  “傻!你看着。”秦桑对着人群竭力大喊:“珍珠!”

  至少十个女使打扮的小娘子同时回过头来看向秦桑。

  白草便懂了:“哦!是珍珠、琥珀这样的名字太多了,你们若是这样喊,肯定找不到我了!”说罢无比庆幸:“那么,三姐儿真是英明,没给我们取俗气的名字。”

  喜雀问:“你那几个姐姐,叫做胡琴、琵琶、羌笛,虽是不常见,可也够俗了吧?”

  “?”白草吃下一颗栗子,告诉她,“不俗啊。我们四个的名字都是三姐儿取的,出自岑嘉州的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》呢。你听没听过那句‘北风卷地白草折’?还有那句‘胡琴琵琶与羌笛’?’”

  秦桑大惊:“‘胡琴琵琶与羌笛’?这样也是诗?那我也会作诗了,我便说‘栗子榧子与果子’,或者‘猾儿螃蟹与蛤蜊’!”

  “姐姐你这不算诗!人家岑参的诗好着呢,又不只‘胡琴琵琶与羌笛’一句。你能仿这一句,还能仿‘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’吗?”

  秦桑思索片刻,告诉她:“那就‘突然半天冬雪到,张三李四戴白帽’。怎么样,这句我也能仿!”

  喜雀和欢莺都笑起来,夸秦桑仿得好。这两个都没读过书,秦桑虽读过一点,但也只是读了个囫囵,哪里会知道岑参是谁。

  可怜还算读过几句诗的白草,被秦桑姐姐的仿句死死塞住了嘴巴,再说不出回话来,只好又吃起自己的栗子。

  再不吃,一小袋栗子就要被旁边的三双手拿完了。

  到了府上,入芸阁里里外外都忙透了,山光阁的女使婆子们也被叫去帮忙。家塾自今日起停了,要到元夕过后才复开,朝云在自己的小书房里抄诗。

  白草回来,自然要去朝云那里说一声。本该说了就走,她却把今天秦桑仿的诗也告诉了朝云。

  “‘突然半天冬雪到,张三李四戴白帽’?”朝云细细琢磨,“竟然也有几分韵味呢!秦桑都能作诗了,怎么偏我作不出来?”

  作者有话要说:

  勃荷:即薄荷

  第14章地震

  朝烟手里抓着一把榧子,却东奔西走忙得根本顾不上吃一颗。这里要装点,那里要安排,一忙起来,更也忘了手里还有这么一把,没想着要把它们在哪里放下。

  送神的酒果厨房已经备好了,可送神案却因一年没用而坏了一个脚。孟婆婆赶紧让罗川再去买来,可周围的送神案早就卖光,大相国寺那里根本挤不过去。这时罗川认识的人多的好处就显现出来,路上碰到个熟人,恰好是吴起庙里看门的,罗川与他说了送神案的事。那熟人便领了罗川去,把吴起庙里昨日刚进来的新送神案从库房里拿了出来,裹上两层布,跟罗川一起抬到了李府。

  朝烟抓了几粒碎银子让罗川给那闲汉,以慰这闲汉因“监守自盗”而不安的良心。

  总算没误了送神的时辰,李诀匆匆从御史台赶回来,全家凑在一起拜了三拜,烧了合家替代纸钱,李诀又回御史台去,家里人也各忙各的去。

  去年交年日也是忙的,但不像今年,又赶上了落雪,还得办落雪宴。朝烟这还是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管家的吃力。

  若干事等着她决断,赶到她面前来的人各说各的:“来诵经的陈道长叫了个小童来,说他今夜来不了了,该再请哪一位道长过来?”

  “不同的灶马买了十余张,要贴哪个?”

  “作‘醉司命’用的酒糟已经涂到灶台上了,要不要取下来?多久取下来?”……

  凡此杂事,朝烟能交代的都交代了,凡事都挑最合适的来。皇后拨的流霞翠玉是她身边最聪明能干的,帮衬的最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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